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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州“蜘蛛人”：谋生在城市的上空生死一线牵

2015-05-26 16:54:58 点击：

核心提示|他们，一根绳索系腰间，上下攀爬在百米大厦外;他们，清洗着建筑丛林，扮靓了城市上空;他们，身在高处，却渺小得被人忽视。他们，是给高楼“美容”的城市“蜘蛛人”。

人们抬头，看到他们“飞檐走壁”，感受的常是新奇、惊讶，可背后“生死一线”的安危，却往往避开了人们的视野。他们是怎样的群体，生存现状如何?大河报记者来到“蜘蛛人”身边，倾听他们的心声。

他们的工作：脚踏上地面，才意味着平安

“快看，还真像蜘蛛啊!”5月22日上午10时，站在120米高的郑东新区商务外环一座大厦楼下，几位路人仰头望着头顶玻璃幕墙上跳动的6个人影感叹。

数根绳索从楼顶垂下，“蜘蛛人”悬在空中，绳子系在腰间，双腿抵着幕墙，身躯和四肢随着清洗角度变化。逆光剪影中，他们像是跳动在五线谱上的音符。

爬到楼顶俯视，才明白什么是生死一线牵。9根直径2厘米的锦纶绳紧绷着，死系在楼体钢管上，外沿处用毛巾衬裹着，每个作业员的生命就悬在这根绳上。

6个人用9根绳索是为了给安全加码。在楼顶巡查的安全员付先生说，每两人中间还有一根副绳，通过自锁器、短绳与作业员相连，一旦主绳发生意外，人员发生下坠，自锁器会自动闭锁，将人固定在这条生命绳上。

追寻到清洗中的15层，从屋内向外观察，幕墙正上演着“蜘蛛人”作业场景。他们悬空坐在座板上，腰旁系着装有玻璃清洁剂的清洁桶，先拿毛头抹子蘸上清洁剂，然后涂满整块玻璃，接着换用刮子将水渍去掉。

污渍清洗掉后，玻璃透明如新，几位蜘蛛人的面容也清晰起来，他们的皮肤个个黝黑，这是因为外墙清洗，得避开下雨刮风天，长期顶着日头作业晒的。

发现记者拍照，蜘蛛人王志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，弄脏的花脸上，汗水流出一道道印痕，也没打算去擦，他开起玩笑说：“咱这是上班日当午，汗滴大马路。”

累不累?另一同伴用工具顶了下腰，抢话说：“不用想肯定累，腰酸屁股疼，干这活就得一点点踏踏实实干完，下来一吊不容易，想中途歇歇可不中。”

不断重复着清洗动作，一点点向下移动，中午12点半，在下了两吊连续作业5个多小时后，这群蜘蛛人终于踩到地面。

“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!”蜘蛛人张旭光发出一句感叹，他说在空中很少有别的念头，脚踩不着地，心里发虚，只想着早点下去。

在他们眼中，脚踏上地面，有种仪式的味道，因为意味着平安。

他们的生活：因为危险，初入这行都瞒着家人

忙完返回顶楼，大家各自拿起一瓶纯净水，一口气喝完，舒畅地呼着气。

“高空作业，上厕所可不容易，所以我们都不带水。”王志远解释说。他今年刚30岁，老家在南阳方城，干这行已9年。最早接触高空清洗，是跟着做这行的邻居。从打小工，到清洗低楼，再到高楼，如今成了行内老手。

“第一次心里害怕，两三层楼高都发怵，现在习惯了，空中一吊五六个小时。”他说，自己小学没毕业就打工，干这行时间长了就习惯了。他喜欢“蜘蛛人”干活自由、钱是现结，不用看别人脸色。

如今，王志远已是一个3岁女儿的父亲，做“蜘蛛人”每天赚300多元，每个月10天有活干，能赚三四千块钱，留下1000多元生活费，其他都寄回老家，女儿下半年要上幼儿园，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。“妞妞可听话，每天打电话都一个劲儿地喊爸爸，亲得很!”提到女儿，志远没了倦容。

“蜘蛛人”是高危职业，这群汉子刚开始都遇到家人反对。后来每次家里来电话，都少不了一句：“一定要注意安全，钱少挣点都行。”做蜘蛛人，志远谈对象时也没敢说，后来两人有了感情，对方不知从哪儿听到后，才开始不停嘱咐“注意安全”。

6名汉子5个都有儿女，只有29岁的朱新社还单身，“只要提起是干这个的，人家就没了信儿”。

他们的忧虑缺乏安全：，几乎每年有“蜘蛛人”坠亡

“说是高危行业，其实每个环节都把好关，做事细致点，不比路上开车危险到哪儿去。”张旭光来自焦作温县，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协会发的高空清洗作业人员上岗证展示说，这两年“蜘蛛人”开始有专业培训，需要学习国家悬吊作业的安全技术规范。

“蜘蛛人”是不是很少出事?听到这个话，一位“蜘蛛人”放下筷子，“我在郑州从业十几年，每年都听说有人摔死，受伤的更多。”

“今年3月，马寨还掉下来一个，死了。”小王比划着拿起一瓶饮料，松开手，“咚”一声响。当时，他就在旁边另一个地方清洗外墙，突然的巨响打破沉静，他知道出事了。很快120赶来，看到人后就离开了，没救了。

小王和工友停止作业，谁也不愿继续，默默地收拾东西走开。“离开那个地方会好受点，心里有阴影。”

这次事故，他听说当时那个人是在放绳时，不小心被绳子绊倒，直接摔了下去。而按照正确流程，放绳时需要先穿戴安全带并固定好，并且要两个人配合作业。

“这种事，大家都不想提，难受。”小王眼眶湿润，起身要走，碗里还剩下小半碗面。

一分钟之内，6名蜘蛛人各自散去，最后一个留下句话，“这个行业乱着呢，大家谁不想安全地回老家，和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?!”

高空清洗：缺乏监管的高危行业

安全员在楼顶值守巡查

这个打开的窗缝成了中途补充水分等给养的所在

核心提示|近些年，随着郑州开发建设加快，高楼大厦“摩肩接踵”地出现，外墙清洗行业随之快速发展，同时也滋生了各种乱象。大河报记者历时一周进行调查，为您逐一揭示：河南几乎每年都有“蜘蛛人”命殒高空，高腐蚀清洁剂使用导致知名建筑物被毁，为讨好招标方买卖资质证书形成了产业……

【乱象】

散兵游勇混杂，“正规军”不到五分之一

“一盘散沙，鱼龙混杂。”陈平(化名)这样形容当下的郑州高空外墙清洗行业。入行14年的他，注册有一家清洁公司，不过已经很少能揽到活，平时不得不兼职跑摩的。

他回忆说，记得刚开始做这行时，利润率最高能到90%，差点也能50%，可如今只有不到20%，高危行业本应高盈利，现在却成了高危低盈利。郑州高楼大厦越来越多，高空外墙清洗市场变大，因为“吃香”，导致行业不断膨胀，都往里面挤。

其实，外墙清洗入行门槛并不高。在陈平住所，他拿出一个文件夹，里面夹着营业执照、资质证书、税务登记证、开户许可证、组织机构代码证等全套证件。“揽活就靠这些了。”他说，如果招标方查验，便会拿出展示，而设备等则存放在仓库，有几个固定工人，如果活儿大再从其他地方找人。

能找到人，是因为“散兵游勇”的人数，要远远超过“正规军”。“业务量不稳定，没活干就没钱，‘蜘蛛人’纷纷跳槽单干，我徒弟、徒弟的徒弟，拉上几个人单干的都好几个。”陈平坦言，游击队式的工作方法，缺乏操作规范，很容易出危险。

探访中，记者发现，作业过程中将连接安全绳的安全带解开等违反操作规范的情景，不难看到。

“在郑州，从事外墙清洗的不完全统计有约500家，除了物业、家政、清洁三类公司，更多的是‘散兵游勇’。从业的两三千‘蜘蛛人’，经过专业培训的占不到1/5，年年都出事，非死即伤，前一段刚听说安阳又摔下一个。”省清洗保洁行业协会秘书长史治国对记者说。

滥用禁用清洁剂，知名建筑“容颜”被毁

做外墙清洗，能揽到活是“王道”。业内人多次对记者提及，“只要招标的甲方认你就行”，所以千方百计“讨好”甲方是关键。

“现在郑州外墙清洗价格在每平方米2～3元，有人揽活还往低处压，一块多都敢接。”郑州一家物业公司工程部经理郭江(化名)说，为压低成本，作业设备不及时更换或采用廉价劣质清洁剂，成为经常的事。

由于一些“甲方”只看低价，对清洗效果只追求“干净”，致使氢氟酸等在行业内已被禁用的药剂被经常使用，它去污效果强，而成本仅为环保药剂的三分之一。

由于腐蚀性大，一些大楼清洗时，出现楼下花草枯萎、汽车表层被腐蚀的情况。

“有甲方拿望远镜看是否洗干净，对应也就有了把氢氟酸装进其他清洗剂桶，来掩人耳目的事。”陈平说。

多位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，省人民会堂外墙石材、花园路保险大厦玻璃幕墙、纬五路一座写字楼等，就是被强腐蚀的清洗剂洗毁了。

“玻璃表层的保护膜被腐蚀，会失去光泽;瓷片被腐蚀，污渍渗入里面很难再清洗。这些洗坏的外墙，我们都不接活的。”一家清洁公司的经理说。

【现状】要想揽到活儿，你得有“资质”

想揽到活儿，低价是一方面，最好还有一块资质证书的“敲门砖”。

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，是目前企业登记中并无高空清洗的条目可选。记者以办高空外墙清洗公司咨询，郑州市工商局注册科一名工作人员说，只能核保洁、清洁，因为这个行业不知道主管部门是哪儿，所以没核得那么细。至于能否从事高空外墙清洗，“国家没有规定，所以也不清楚”。

记者查看了5家郑州外墙清洗公司的营业执照，发现经营范围都是“清洁服务”，后边括号里附加有一行“依法须经批准的项目，经相关部门批准后方可开展经营活动”。

郑东新区CBD一家写字楼物业负责人介绍说，他们选择外墙清洗公司，是通过上网搜索，然后选六七家公司约谈，再比较各公司的证件资质、人员设备情况、过去做过的案例等。

“资质肯定要看的，能清洁不代表能高空清洁，有一定危险性，有没有能力得看资质。”该负责人表示，他们最担心的是出事，虽然合同上会注明清洗公司来保证安全，但一旦出事，少不了麻烦——外省曾有过因用了没有外墙清洗资质的公司，出事后甲方承担赔偿责任的案例。

在各招标网上搜索，对外墙清洗的招标，也多写着“具有高空清洗悬吊作业企业安全资质、企业相关资质证书复印件、具有相应的施工能力及资质”等内容。

【问题】

国家要求有资质但不知谁负责发

遗憾的是，想靠一纸资质获得安心的“甲方”，往往不知其中的“猫腻”。

对高空外墙清洗，事实上，国家2009年就出台有强制标准《座板式单人吊具悬吊作业安全技术规范》，其中“资质要求”提到，采用座板式单人吊具悬吊作业的企业应取得相关安全资质;作业人员应接受相关培训，取得操作证后，持证上岗作业。

可由谁来向企业颁发资质，强制标准里未明确。记者分别向安监、建委、质监局、房管局咨询，均称这方面他们没有需要审批的项目，也无需由他们向企业发任何资质。

“这一块监管是空白。”郑州市安监局安监大队相关负责人坦言。史治国也称，“蜘蛛人”这个行业还没有明确的行政主管部门，监管很难实施。

目前的监管，仅对从业者。郑州市安监局教育培训部门人员介绍，高空外墙清洗属于特种作业，需经过他们培训取得高空作业证，“相当于开车要有驾照”。

按照经济学规律，有需求就有市场，资质证书也不例外，这个空子被一些协会钻了，“交钱买证”成了行业内几乎皆知的潜规则。暗访中，一位干清洁的小老板用手指掸了掸绿色资质证书皮，说：“2000多买的，像我这种买资质的多了。”

高空作业,“蜘蛛人”安全谁保障?

行业规范，监管到位，“蜘蛛人”的安全才会得到更多保障

【调查】

四家全国协会发高空清洗资质证

经多方调查，记者发现，发放外墙清洗资质的，光全国性质的协会有四家。分别为：中国贸促会建设行业分会建筑物清洁委员会发的“建筑物清洁养护施工企业资质证书”、中国职业安全健康协会高空服务业分会的“高空清洗悬吊作业企业安全生产证书”、中国商业企业管理协会清洁服务商专业委员会发的“高空外墙清洗服务企业资质证书”、中国中小商业企业协会清洁行业分会的“高空外墙清洗服务企业资质证书”。

不实地查看，有的收钱就发资质证

资质是怎样发放的呢?记者以办企业想申请资质为由，分别进行了联系、询问。

中国贸促会建设行业分会建筑物清洁委员会工作人员说：“资质有，我们这个资质分为13个专项，包括外墙，提供公司执照，成为协会会员，还会发项目经理证，提供照片和身份证就可以了，费用是2300元，我们郑州的会员多着呢，甲方都认。”对于几个协会都发证，他解释说，资质证没有区别，都是兄弟单位，行业都知道这几个协会在发证，因为清洁行业是政府机构监管空白。

中国商业企业管理协会清洁服务商专业委员会的说法是，先成为会员，年费1000元，办高空外墙清洗的专项资质5000元，依据协会制定的评价体系来评。

中国中小商业企业协会清洁行业分会是，高空外墙清洗企业提交营业执照、资质申请表、员工保险单、操作流程及签过的合同，“如果没有合同也行，下来要6000多元，会有会员证、资质证书等，提交材料就可以的，不用实地查看。”

中国职业安全健康协会高空服务业分会要求较为严格，发放资质要满足26条要求，比如要有办公场所和库房，至少6名签订劳动合同的工人，经过高空作业培训，购买了高空意外保险，管理制度及紧急救援预案，符合强制标准的设备，并要实地查验。

【说法】

既要依靠行业逐步规范也要政府监管不缺位

对资质乱发溯源，是因强制标准里没有确定，企业从哪里取得资质。这是为何?

5月22日上午，记者采访到上述强制标准主要起草人之一、北京市劳动保护科学研究所安全与环保培训中心主任高哲宇。

“标准没法明确从哪儿取得，如果明确会有垄断嫌疑。因为政府都在下放职能，所以一些行业协会在做发放资质的事，国外也是行业组织来进行规范。”高哲宇解释说，现实中确有一些协会给钱发证现象，行业的自觉能力有待提高，但市场终将逐步规范，企业要长期发展，还是要接受按强制标准的培训，通过正规途径获得资质。

记者发现，建筑类有多个政府颁发的资质，为何外墙清洁没有?他说，清洁是新兴行业，而建筑业国家有老的管理系统，因而由政府来发资质。

北京一位业内人士说，交钱发证现象全国都有，但北京等城市甲方意识提高，已经不认掏钱买的资格证。“市场经济鼓励竞争，协会也是一业多会，根据市场竞争，做得好就发展，做得不好肯定会被淘汰。”

2013年10月，河南省成立河南省清洗保洁行业协会协会，首先推动的工作便是“蜘蛛人”上岗培训，今年计划制定高空清洗技术规范。

“蜘蛛人从事的行业，不像厂矿，常发生群死群伤事件，出事故常是一个人，事后各方都想掩盖，所以很少被社会和官方注意到。”河南省清洗保洁行业协会秘书长史治国说，清洁行业起步较晚，郑州市1994年才有第一家公司，一直没有明确的主管部门，是个空白，成立协会初衷也是为了规范市场。

同时，他也指出，协会没有执法权和强制力，所以政府也应在行政职责范围内加强对行业的监管，不能缺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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